法拉第在當學生時,就認為自己是班上的小老師。一八一三年,他又給愛伯特寫道:「有些學生就像瞪羚(羚羊的一種)一樣,眼睛大大的看著講台,但是腦筋一片茫然;有些學生是來看戲的,不僅上課的內容要配合他們,連教導的方法都要適合他們的胃口;有些學生就像蜜蜂,上課不求甚解,只求把一切內容抄回去,你問他上課學到什麼?他說:『嗯⋯⋯嗯⋯⋯.都一樣啦!』;有些學生就像膽小的小鳥,一點困難的教材,一點邏輯的推導,他們就想往教室的後門溜出去。因此,什麼樣的教學,適合每一種學生呢?我認為是在上課教導時,除了在重要的地方用圖、表說明外,最好同時示範實驗,以增加教學的果效。」法拉第認為在課堂示範實驗,是科學教育裡的美學。
如何引起學生學習的興趣,怎樣豐富課程的內容,設計教學流程和配套,以維持學生高度的注意力,並且能夠寓教於樂,一直以來就是讓老師頭痛的問題,因此,除了對所授課程必須極度瞭解外,教學目標亦須時時放在教師心中,並選擇透過何種方式來達到目標,Faraday在教授科學時,透過示範實驗,是自然科很常見的使用方式,但同樣示範實驗,卻也能產生天差地遠的成效,其中對於流程、秩序的掌控,以及教師本身的引導,佔有很大的關聯性, 而對於不具有實驗性質的其他科目,如何產生同樣成效,就更令老師煩惱了。
心目中的老師形象
實驗示範並不是科學教育的萬靈丹,因為安排不妥的實驗,不過是浪費上課時間,笨拙的實驗示範更是事倍功半,法拉第繼續寫道:「當進行實驗示範時,所有的試驗器具要按照次序擺在講桌上,每一道實驗示範,都可以讓周圍的學生看到,沒有含糊混過去之處,示範者的身體也不可以擋住實驗器材,並且每一個實驗都該具有連貫性。」
顯然,Faraday很清楚實驗時所可能產生的各種情況,因此提出了他對於實驗示範的想法,並且進一步闡述教學應該注意的過程及把握的要點。
教學的藝術
教學是一門藝術。法拉第繼續寫道:「老師上課,就像帶學生到一條花香滿徑的地方散步。因此,老師在講課時,講話速度不宜太快,好像急著要做結論似的,也不宜講得太慢,好像把學生的大腦反反覆覆地浸泡在同一種液體裡,學生不昏睡才怪。語言是思想的外衣,要讓自己的語言與思想和諧,均勻的一起表達。用語言把一個概念清楚而完整的表達出來,這是老師的責任。科學教育本來就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情,不能怪學生懶散、不感興趣。老師不是木頭人,因此上課時,要用動作來加強語言,用語言來產生動作。如果教學沒有動作,就像朗誦文稿的官吏,依我所知,自然界裡沒有一種動物,發聲音是沒有動作的。但是有些人一上講台,二腿被黏在地板上,兩手就黏在講桌上。其實,身體也是一種教學的工具。
老師站上講台時,應該是輕鬆、沒有掛慮、不緊張的,他的心思是清楚的,而不是還在想自己事情。進入主題時,也不要像機械一般的僵硬,身體姿勢的改變,會自然產生一種和藹的氣氛,不要太常背對著學生,記得把臉孔朝向學生,這對他們是一種尊重⋯⋯在做實驗時,失敗是偶爾的事,不用太刻意向學生道歉,因為,我發現學生在錯誤的實驗中,學得更多。老師需要道歉的,是因為實驗的重做,可能多花一點他們的時間所造成的不便。有時實驗的結果,與理論並不符合,這是老師保持客觀的時候。科學可以包含完全對立的理論,此時,老師可以強調兩種對立理論的優點、缺點,與有疑問之處,讓學生們也學習客觀的判斷。成為一個老師,其職份是尊貴的、神聖的,不需為學生的鼓掌而折腰,為贏取外界的稱讚而刻意奉承。我認識一個老師,他是一位一流的實驗示範者,但他經常自責及對自己完美的要求,是來自對外界讚美評價的渴求。他變成一個經常自我定罪的苦行僧,祈求別人的掌聲,以作為自己自卑的贖罪券。」
傷心的知識人
一八一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法拉第給愛伯特的信上寫道:「唉!我真是愚昧。我離開家,離開我所愛的人,歸期又遙遙無期,為的是什麼?知識嗎?喔!是的,就是知識。什麼知識?世界、人類文明、禮俗、書本、語言,這些知識的獲取,我每天卻要付出人格被踐踏的代價。唉!終日被人當傻瓜、無賴看,是多麼傷人啊!經常被人用詭計欺侮,是多麼可惜的啊!為什麼這些有知識的人,不去看看那些天生誠實、正直、滿足和快樂的人呢?他們的心沒被玷污、思想純正、擇善棄惡。難道我長期期待學習的知識,末了也不過使我比別人更懂得虛張聲勢而已?知識啊!開我的眼睛,讓我看清知識無法除去人的虛謊與敗壞。文明能遮掩人心低劣、詭辯的慾望嗎?禮俗能隱藏人裡面比外面更黑暗的事實嗎?邪惡的人不也能寫出高尚的論調嗎?語言的學習真能給人更寬廣的視野嗎?不過如此罷了!難道,努力爬上知識巔峰,看到的只是被知識所敗壞和麻木虛空?唉!老友!我不知道我對知識的追求,是不是已經偏離了單純的喜愛和以智慧為樂!」
一個人無論遭遇何種的打擊,能對知識與人性,產生如此深刻的認識,就已經值得了。
Faraday並非是所謂正統科班出身的學者,他憑著對科學的喜愛一路艱辛自學,把握各種可能的機會學習知識並且經由無數次實驗取得了許多前人未能發現的成果。然而所謂一些正統學術界出身人士的傲慢,令他深刻感受人情冷暖,並對自己所追尋的事物產生了質疑。這種現象即便在現代社會,亦何嘗少見,封閉的學術圈,以及壁壘分明的派系,往往阻礙了學術研究的進展,也讓許多政府委託學界配合的專案,在花費無數經費後,依然沒有取得良好得成果與成效,究其緣由,皆來自缺乏包容性和寬廣的胸襟去接受非我派系之人,及短視近利之果。
歐洲之旅使法拉第發現,科學使人有知識,知識使人自以為是。逐漸地,科學家成為一種階層,講相同的專有名詞,來自相同的名校,抽相同品牌的煙,穿相同款式的皮鞋,連鞋端都要一樣的尖。當學習知識的階層,同時也是壟斷知識的階層時,法拉第要在其中學習,除了求學的慾望之外,也需要有一顆勇敢、強壯的心,才不會被別人的冷嘲熱諷所擊倒!
人生起伏是常態,人的一生便是在迷惘當中找尋出自己的方向,只要方向確立,不偏不離,守住自己的心,則境由心轉,逆境便成為了我們自己成長的墊腳石。
法拉第晚年的時候,回顧這一段經歷,寫道:「教育的開始與結束,都是謙卑。謙卑是深深地感到自己的不足。這種不足感,不是跟別人比較的,而是我們內心深處真實的貧乏。學習的第一步是知道自己的不足。不足感可能在於發覺自己所下的判斷何以如此地匆促、不合邏輯、不夠周全。其實一個人的自以為是,遽下判語,主觀性強,不是他很有信心,而是陷於天生敗壞的心智上...那真正的、完全毫無瑕疵的智慧,只屬於上帝。人類所有的知識皆攙雜了正確與錯誤。人類最好的判斷,也只能將錯誤減到最少,而無法消除錯誤。即使在最嚴謹的科學領域,每個判斷依據事實,仍然無法避免錯誤,所以,真正的教育在於自我反省,這種自覺,就是教育的真諦。」
儒家講「反躬自省」,反省可以讓我們看到自己的不足,用更謙卑的心去對待我們所遭遇的人事,避免自我概念過高,而被自己過度主觀的態度影響。但人往往隨著社會地位愈高,自我概念愈高,愈難接受他人看法,並認為自己的想法比別人優秀,被自我蒙蔽而不自知。真正在學術上、教育上有所成就的人,往往都比別人更加謙卑。
一八五0年,流行法國的社會主義,有些人結合社會學與科學,開始提出 「科學可以幫助人類解決一切的問題」,喊出「人定勝天」的口號。「人定勝天嗎?」法拉第答覆道:「人能勝過自己嗎?如果不能勝過自己,何能勝天?」 有人說:「科學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萬靈丹。」法拉第答覆道:「會有偏差與錯誤,當科學的理論被視為解決問題的絕對真理時,即將給人類帶來莫大的禍害。」
時至今日,仍有許多人對科學有同樣的看法,但卻忽略科學實際上是不斷的推翻之前的結論,處處以科學為尊,卻不知道這樣的觀點狹隘了自己的人生,阻礙了進程。
法拉第相信,科學研究不只為滿足自己的求知慾,更不為建立自己的名氣與財富,而是與眾人分享。大自然是上帝給人學習的學校,因此大自然的知識是人與人之間,分享知識的最好題材,因此,科學給社會最大的回饋,不是科技的便利,而是教育性的分享,這是法拉第一生最喜歡的教育工作-主持「星期五之夜討論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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